储宝敏教师今年102岁，80年前从事会计教育，先后在立信会计专科学校、上海财经大学执教，见证了中国一百年来会计教育的发展。她不仅在讲台生涯落下粉笔雪花，浇灌无数桃李，而且还在22岁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她的第一本会计实践的著作，两年后又出版了一本。她居住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的老公寓里，和子女生活在一起，去年起卧病在床。在第32届教师节来临之际，我们用电话通过她的女儿，向这位走过一个多世纪老教师表示敬意和祝福。
我们一步一步地走近世纪老教师储宝敏，缘与六年前对她丈夫蒋春牧的拜访。
蒋春牧是立信学校的老人，亲身经历了学校从上世纪30年代起到90年代建设发展的全过程，曾被评为上海市“十大风采寿星”。2011年春，我们第一次登门拜访，主要是向蒋春牧求证立信会计专科学校1937年第一处校址的等事，方与他的妻子储宝敏结识。
交谈中，我们把校址误说成“北四川路”。两位老人听了，相互对视一下，蒋老闭目沉思片刻，摇摇头说：“没有听说过北四川路，我只记得北苏州路1040号。”我们不好意思笑了起来，为自己的口误而惭愧，更为老人还能准确报出门牌号码而佩服。
我们与蒋老攀谈时，储宝敏挨蒋老身边坐着。她满头银发，皮肤白皙，慈眉善目，一直笑眯眯的，幸福荡漾在脸上。我们对沪语还不是很熟悉，特别是人名、地名，常是一头雾水。老太太主动起身，找来纸，又拿来笔，蒋老接过来，一边交谈，一边把涉及的地名、人名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出来。我们强烈感受到两位老人之间的默契与温馨，由此记住了储宝敏也是老立信毕业生并长期在立信执教，可第一次更多的是与蒋老交流，对老太太没太在意。
潘序伦是储宝敏的宜兴同乡，潘序伦带领这位小同乡走向漫漫会计人生路。她从宜兴女子中学毕业，带着少女的梦想来到上海滩，到潘序伦办的立信会计学校半工半读，从高级班毕业，到纺织厂任会计员。1937年初，潘序伦积十年办学之经验，筹办立信会计专科学校，储宝敏听从潘序伦的召唤，立即回到学校。
“天上掉下个林妹妹”。最高兴的是蒋春牧，他和储宝敏相恋了。
娇弱外表蕴含的倔强
1937年7月10日，教育部核准立信会计专科学校在上海设立，是为“七七事变”后中国人民全面抗战爆发后国家批准设立的第一所高等学校。平津一带战事正在激烈进行。日本侵略者妄图毁灭中国教育，平津的高等学校遭到极大的破坏。随着对抗战教育史料的深入探究，我们需要走访当事人，挖掘收集那些发生在上海的鲜为人知的史料。于是，我们又一次登门向两老求教。
立信会计专科学校的筹备和招生工作有条不紊进行。北苏州路1040号是中国银行的现代仓储式建筑，学校把它租赁下来，花费大笔款项将其改造成为适应教学需要。蒋老告诉我们：“一个月的租金500块现洋，当时是个大数目啊。”7月15日起，学校举行专科一年级新生招生考试，共录取96人。此后，报考者依旧络绎不绝，学校为满足人们求学深造的愿望，拟定8月30日举行第二次招生考试。储宝敏和学校其他教职工在北苏州路1040号上班，为开学前的准备工作忙得不亦乐乎。
八一三淞沪抗战爆发，上海人民同仇敌忾，支持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。老立信校址处在苏州河北岸战区地带。储宝敏把自己安危置之度外，娇弱外表中蕴含内心的倔强，不顾劝阻继续在北苏州路1040号坚守岗位。北苏州路对岸是租界，蒋春牧在租界这一边时刻关注战况，牵挂着北苏州路上班的恋人。一天，战火蔓延到北苏州路附近，他赶紧抓起电话，传达校长潘序伦的命令，要求其立即撤到租界来。
蒋老先生动情地数落他的另一半，一边抬起手臂作出抱账本的姿势，一边说：“侬看看交，伊有多危险，为了工作性命都不顾。” 老太太听了也不声响，只是浅浅的笑意。穿越八十年的时光隧道，时代在变，对另一半的牵挂则永不改变。
10月26日，“八百壮士”打响了著名的四行仓库保卫战。就在四行仓库附近的北苏州路1040号被日军侵占。学校虽转移部分教具和图书到吉祥里18号，但损失惨重，招生与开学等无法进行。潘序伦校长向本校董事会报告说，“本校甫经创设遽遇国难”，……“已设法将第一次录取新生介绍转学于上海法学院、沪江商学院、光华大学商学院等处”。
著书立说讲奉献
与她及家人虽交谈多次，但他们都没有提及储宝敏出了两本书。在学校档案中查找到相关记载，我们便向他们询问，得到的回答却是风淡云轻。
陈文麟、施仁夫合著的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》于1935年6月出版。该教科书每章附有不少习题，两先生是大忙人，无暇编撰习题详解。储宝敏知道后主动请缨。潘序伦拍板，把该书习题详解的撰写任务交给储宝敏。她是老立信培养的高材生，又有上海纺织印染厂任会计的历练，不仅聪明能干，而且能吃苦，耐得住坐冷板凳。编撰是利用业余时间进行的。她不像有的女生一样去追逐浮华，而是把闲暇的时间全都利用起来，虚心向前辈请教，四处查找资料，在撰述中提升自己的能力和水平，为胜任会计实践课教师打下坚实的基础。1937年7月，储宝敏的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习题详解》收入“立信会计丛书”出版。
潘序伦带领一批会计学者，以“内容必须切合实际”和“文字尽可能通俗易懂”等为要求，传播现代会计知识，编撰“立信会计丛书”交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。会计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。潘序伦的立信会计教育以“学验并重”为特色，即理论学习与实践教学并重，立信学人在教科书的编撰、出版上同样体现了这个特点。潘序伦、顾准、陈文麟等分别编著出版与之配套的《高级商业薄记教科书习题详解》《高级会计学习题详解》《银行会计习题详解》等。好环境促人成才。十里洋场虽灯红酒绿，可立信的前辈不是埋头教学、查账，就是著书立说。自1934至1937年的四年间，“立信会计丛书”共出了50余种图书；到1956年先后出版发行的会计书籍“不下一百五六十种”。这些会计图书受到读者的欢迎，“上至各国立私立大学，下至各中级、初级职业补习学校，凡选用中文会计教科书的，几无非本校所出版之立信会计丛书也。”
我们想目睹当年22岁青春洋溢的她编著的书长啥样，可惜老太太并没有保留。一本书的发行数量是其产生社会效益的重要依据。然而，岁月流逝，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习题详解》只有上海图书馆有作为近代史资料保存，网上旧书店难觅踪迹。不过，在网上旧书店还可以经常见到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》。教科书与习题详解配套出版发行，这也可以通过教科书的发行量大致判断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习题详解》的印行量。通过图书馆检索、网上搜索，该书先后由商务印书馆、立信会计图书用品社出版发行，共有61个版次之多。发行的数量总共有多少呢？之前版权页上没有出现印数，直到1950年8月起版权页上才出现印数，至1952年1月的18个月间9个版次，发行共22万册。估计《初级商业薄记教科书》发行量在60至80万册，堪称现代中国销量最大的会计学图书。民国时期，作者的稿费是按照出版发行数提取一定比率的版税。那么，陪伴教科书的习题详解发行数估计不低，稿费给储宝敏应该带来丰厚的回报，我们以为。
老太太听了，依然是笑眯眯的柔声告诉我，“立信会计丛书”的版税都充作立信办学的经费，商务印书馆把每本书的版税打入学校的账户，作者是没有稿费的。
全面抗战爆发后成立的第一所高等学校不得不暂停，立信一部分人辗转奔赴重庆，一部分人在上海租界“孤岛”坚守。李鸿寿在孤岛期间，将5年前出版的《会计学》大加修改，并改订后各章内容，定名为《会计学概要》出版。该书适宜作“大学各科会计学选修学程之教本”，分为二十六章，各章之后均由相当数量之问题、习题，可供读者演习。储宝敏与他人合作，编著《会计学概要习题解答》，列为“立信会计丛书”，由商务印书馆出版。
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，储宝敏、蒋春牧等应潘序伦电召，携手历尽艰险，千里迢迢奔赴重庆，追随潘序伦为大后方的教育事业作贡献，在重庆喜结连理，抗战胜利后回到上海。
蒋春牧、储宝敏百岁夫妻档先后获得上海市市长韩正、杨雄颁发的“百岁老人”寿牌，静安区老龄委颁发的“福瑞无疆”的寿牌。寿牌承载盛世吉祥，是人寿年丰的见证。去年5月，蒋春牧撇下老伴逝去，享年103岁。储宝敏身体也不太好，患病曾住院数月之久。储宝敏走过一个多世纪，以女性的恬静、坚韧和顽强，勤奋、低调与和谐，为人师表，是我们这些后学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楷模。